晚星就像你的眼睛 杀人又放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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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弦 肆

  

       魏婴从前在家过年,也见过不少次的庙会与游神,长江上浩浩荡荡的大船小船竞发,街头噼里啪啦放起鞭炮,人群摩肩接踵,时有谁踩了谁的脚,扯着武汉话大声地骂。苏州同他家相比,热闹并不输分毫,而似乎更兼三分江南的柔情,窄而长的河道漂浮着一只又一只的乌篷船,入耳都是莺莺呖呖的苏白。

  他跟蓝湛并肩而行,蓝曦臣在他们身后说:“别走散了。”

  话音还没落,魏婴就倏地一下钻进了人潮。

  蓝湛想往前去拉他一把,奈何人实在多,寸步难行,正四处张望,忽然眼前垂下来一条鲤鱼。他往后退了一步,撞上一个人,回头一看,魏婴就站在他背后,把一只红艳艳的锦鲤举到他面前:“送你啦!”

  他接过那条小鲤鱼,是泥塑的,拇指大小,白底红花,拴着一条红绳,说不上多精致,但是带着一种很通俗的拙朴可爱。魏婴手里也有一条小鲤鱼,是黑底红花的,随着他的动作晃来晃去。蓝湛出了一口气,微微皱了下眉道:“不要乱跑。”

  魏婴笑道:“跑不丢的,都多大了。”他说着伸手在蓝湛眉心一按,“小小年纪老这么苦大仇深的,当心老了满脸褶子。”

  蓝湛一把打掉了他的手。

  蓝曦臣从后面挤出来,魏婴转过身去,不知道从哪里又拎出一条小锦鲤来:“曦臣哥哥,这个送你啦!”

  蓝曦臣接过那只锦鲤,笑了起来:“好。谢谢你。”

  前面不远处支起一张幡,红红绿绿的。魏婴挤过去伸着脖子看了一眼,一个穿着青灰道袍的老道士坐在当中,地上铺一块破破烂烂的布,上头摆满了各种各样花里胡哨的签筒、桃木牌、红纸等等,最前头拿一张红纸写了八个大字:吕祖有佑 玄机在天;又一行小字:上清茅山洞灵显化至德真人第三百二十八代亲传弟子。那老道士有点尖嘴猴腮,颧骨高耸如同两个小山包,也不吆喝,只是闷声不响地坐着。周围人自动给他让出一块地方,却没人在他面前驻足停留。

  魏婴看那桃木牌怪好玩的,就凑上去:“这个卖吗?”

  老道士慢慢地掀开耷拉得层层叠叠的眼皮看了他一眼:“算命两分,算完命卖你一个五分。你算吗?”

  蓝湛从后面叫了一声:“魏婴。”魏婴转过头来,看见蓝湛示意他赶紧走,就说道:“着什么急,又不贵,算一下咯。”然后又问老道士:“准不准?”

  准不准,其实他心里早有合计了,算命才两分钱,一块木头倒卖五分钱,不过是搭个幌子多挣一点罢了。那老道士看魏婴和蓝湛的穿着打扮,知道都是好人家的小少爷,就有点拿腔拿调,故意玄兮兮地说:“准不准,看你心诚不诚。”

  魏婴哈哈一笑:“我心诚,给我算一卦。”想了想,又指指蓝湛:“给他也算一卦。”

  蓝湛想说不要,被魏婴给截了话头:“唉,出都出来了,别这么一本正经的,我出钱,行不行?”

  老道士问过两个人的生辰八字,各拿一张纸蘸朱砂写了倒扣过去,把放在一旁的签筒猛摇了几下,嘴里念念有词了一阵子。那签筒很旧了,有刀削斧凿的痕迹,也有烟熏火燎的痕迹,最顶上一圈全都劈裂开来,往四周岔着,像一朵干涩的花,饱经风霜的样子。签筒里里先后掉出两支签来,老道士拈起那两支签,分别递给两个人。

  魏婴接过他的签,当心四个红字“宽紧忧愁”,下面又有四行小字:一紧一宽事忧愁,谁是谁非岂肯休。莫道神圣今说怪,后来还有事蹊跷。

  他问老道士:“这怎么解?”

  老道士半眯着眼睛,捻着他那点快捻秃了的胡子,很是思索了一会,才慢悠悠道:“生如逆旅,世事多艰。”

  魏婴一指蓝湛:“他呢?”

  蓝湛的签上写的是“明珠入水”,签文写作:明珠一粒玉盘中,满屋祥光瑞气浓。想似人间留不住,翻身跳入水晶宫。

  老道士说道:“芝兰玉树,宜灾宜避。”

  魏婴还待再问,老道士把两块桃木牌往他面前一推,说道:“天机不可泄露,诸多前程,还待两位自己参破。”

  他只好抖搂出一角四分钱来给了那枯枯索索的老头。桃木牌上拴着一根红绳,一面刻着些鬼画符,另一面拿红颜料涂了几个图案。做工实在不怎么样,四边还有点没磨干净的木屑。待到走远了,他咕咕哝哝地对蓝湛说:“我看八成是骗钱。你听他讲话云里雾里,怪唬人的,也不知道从哪里编排出这么一套名号来。”

  蓝湛说:“是你自己要算。”

  魏婴故意做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很夸张地叹气道:“唉,世事多艰嘛!我是知道的。你的签倒是很好!芝兰玉树。也不能算完全不准。”

  蓝湛不动声色地捏紧了手里的鲤鱼和桃木牌子,冷冷道:“迷信罢了。”

  蓝曦臣一直跟着他们,听他这样说,便笑道:“真也罢假也罢,前程诸事都在自己,问心无愧即可,不必太过挂怀。要吃糖糕么?”

  魏婴立刻就忘记了算卦的事。蓝曦臣买了两盒颜色各异的糖糕,红的黄的白的,装在一个纸盒里。魏婴拈了一个红色的,里面有松子仁,又软又甜,红糖的香与松子的脆一齐化在嘴里。

  “嗳,真好吃。”

  他吃起东西嘴就停不下来,到最后两盒糖糕蓝湛一口没吃,全进了他的肚。

  长街走到尽头,有一块开阔的平地,对河一边有间戏台,两侧飞檐高高地挑出去,像只展翅的燕。戏台上面一男一女,粉黛浓妆,咿咿呀呀地,下面围了不少人。魏婴拉了拉蓝湛:“他们唱的什么?”

  蓝湛说:“不知道。”

  魏婴奇怪道:“你不是苏州人吗?就算以前没听过,现在总该听得懂吧?”

  蓝湛冷冷答道:“听不懂。”

  魏婴就一下子反应过来他明明知道,是打定了主意不告诉他。他说:“好吧,你听不懂,你哥总听得懂。曦臣哥哥!”

  蓝曦臣被挤开了,在他们后面好几米的地方。人实在太多,他逆着人潮想往回走,推推搡搡的,忽然不知道叫谁踩了一脚,一个没站稳,眼看就要往前栽过去,后领被蓝湛一把扯住了。他踉跄了两步,下意识地伸手保持平衡,手里面的鲤鱼和桃木牌一下子掉在了地上。那块方方的小木牌从无数个脚尖滚过,转眼间湮没在如山如海的人潮当中,消失了。

  魏婴大叫了一声。

  两个人好不容易站稳,魏婴懊恼道:“怎么一下子就看不见了?”

  他想弯下腰去看一看,被蓝湛抓住了:“危险。”

  他只好作罢。蓝曦臣从后面赶上来,问道:“怎么了?”

  魏婴说:“东西掉了,找不到了。”

  他想了一想,有说:“算啦!找不到就找不到了。总觉得那块牌子有点晦气,丢了也罢。”

  这么一惊,两个人都把他险些摔跤的原因抛在了脑后,赶快远离了戏台下面的人山人海,魏婴也没有再问起那天演的到底是什么。

        直到很多年以后他才知道,那一出是很有名的越剧,十八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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