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柯

夜深了，祝大家明天都能吃到好吃的。

   　“黄喉，毛肚，脑花，鸭血，酥肉，嫩牛肉，虾滑，土豆，莲藕。两碗八宝冰粉，一份红糖糍粑，一扎酸梅汤。”魏婴合上菜单，“蓝湛，你呢？”

　　蓝湛道：“蔬菜拼盘。”

　　服务员的手指在无线机上哒哒哒敲得飞快，一边敲一边问：“锅底要什么？”

　　蓝湛说：“辣锅。”

　　魏婴说：“鸳鸯锅。”

　　服务员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来看了他们一眼，魏婴立刻说：“鸳鸯锅。”

　　服务员收了菜单，不多时拿回来一张小票和两小罐香油。魏婴很利索地开了麻油倒进两个小碗里，把蓝湛拉到调料台前：“我教你调我的秘制蘸料。你看，蒜蓉半勺，花生碎半勺，葱花加一点。你吃香菜吗？好，香菜加一点。我平时都加小米辣，你不吃辣，可以加几滴蚝油提味。他家的香菇酱超级好吃，可以加一点。”

　　蓝湛站在旁边看他这一勺那一勺地装了两碗，拿小勺一搅和，红的绿的黄的浸着麻油，鲜艳又透亮。魏婴把没加辣椒的一碗递给他：“保证好吃，我平时绝不外传的。”

　　锅已经在桌子上摆好，一边红亮一边素白，魏婴的各种肉在桌子与旁边的小架上整整齐齐地排开，当中一篮绿油油的蔬菜就显得格外扎眼。不多时两个人中间就氤氲起袅袅的白气，与卡座上方暖黄色的灯光汇作一处，蒸出他手心里一层汗。等红锅开的当口里魏婴咬着筷子尖嗦上面的调料味，眼神无处安放，五秒看红锅的动静，三秒不动声色地往蓝湛身上飘。蓝湛拿过旁边的酸梅汤给他倒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眼看着红锅里浮起细小的气泡，表面上凝结的牛油被气泡打散进汤里。八角和辣椒在锅中起起伏伏，终于翻滚起来。

　　平时魏婴和同班男生们出来吃火锅，一待锅开六七双筷子齐齐伸进锅里去，刚下的一盘肉转眼就没了影踪，仿佛桌前的每一个人都是饿死鬼投胎转世。眼下一来他不好意思在蓝湛面前吃得像打劫，二来两个人实在没有什么抢的必要，更何况他们一人一边，谁也碍不着谁。这就有点索然无味，也失去了吃火锅本来的乐趣。他咬着筷子说：“蓝湛，我想尝尝你的牛肉。”

　　清汤锅里滚着几片牛肉，剩下的全在红锅里等着他临幸，蓝湛下牛肉的时候漏勺一扒拉就把大半盘下进了红锅里，还要再下，被魏婴拦住了：“可以了可以了，清汤锅也下点吧。”牛肉煮熟了，他倒惦记起蓝湛锅里的。

　　蓝湛一捞捞上来三片，放进魏婴碗里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魏婴心想是个狼人。他夹起一片伸过锅子去在蓝湛的料碟里滚了一圈又夹回来，煞有介事地细细咀嚼了一会，正色道：“加蚝油味道不错。”

　　他把剩下两片夹回蓝湛碗里：“尝尝。”

　　蓝湛吃了一片，很捧场地回答他：“嗯。”嗯对于蓝湛来说已经属于很高级别的赞赏，平时不管好吃还是不好吃魏婴都很少听到他对食物作出评价。一个没有口腹之欲的当代大学生通常情况下不是个正常的大学生，而蓝湛显然属于特殊情况的那部分，虽然平时吃菜多于吃肉，但这却丝毫没有影响到他长到一米八八。魏婴不止一次地对着他的背影暗恨上天不公，怎么能有人天生就是宽肩窄腰大长腿，上个月学生会换届的时候蓝湛穿了正装，白衬衫扎进裤子，裤线和腿一样修长笔直，看得他脑子里全是黄色废料。

　　然而神奇的是这样一个对吃了无兴趣的人偏偏对庖厨事有许多心得，这一点从他下虾滑的动作里就能看出来——装在小碗里的虾肉被他用筷子一刮一卷，再在锅里一转，就浮起来一个圆圆的丸子，熟练程度不逊于海底捞员工。

　　魏婴由衷地竖起大拇指：“好强。你为什么不会吃却会做？”

　　蓝湛说：“高中就经常自己做。”

　　魏婴道：“我高中都吃食堂的。唉，好难吃，土豆的皮都打不干净，汤像刷锅水。没想到上了大学更难吃，再吃两年，我就被毒死了。”

　　蓝湛忽然开口：“你可以……去我家吃。”

　　魏婴愣了：“啊？”

　　蓝湛伸筷子去夹锅里的虾滑，夹了三次掉了三次，第四次终于夹起来。他说：“离学校不远……平时没有人住。”

　　魏婴还没反应过来：“啊？啊……你家？你做？”

　　蓝湛说：“嗯。两个人的饭更好做。”

　　魏婴一口辣油呛进去，险些把料碟扣了，又是擦桌子又是灌酸梅汤，好半天才顺过气来。刚才这段对话信息量有点大，他在心里梳理一遍，第一蓝湛家在学校附近有间房子，第二蓝湛平时会自己做饭，第三蓝湛说他可以过去一起吃……

　　吃饭实在是一个既开放又私密的场景，到一个人家里吃饭，就更多了点难以言说的亲昵。他夹着一根毛肚在锅里涮一下，又涮一下，淋漓的红油挂在毛肚上沥沥拉拉。涮毛肚七上八下，他一边数数一边看对面，蓝湛低着头喝冰粉，他正好多看两眼。十五下涮过，毛肚在料碟里滚一圈，浮在表面的红油漂掉，蓝湛抬起头来，魏婴避之不及，目光穿过蒸汽撞上另一道目光。

　　魏婴把毛肚丢进嘴里咯吱咯吱地咬，咬碎了吞下肚去，问道：“你想尝尝红油锅吗？”

　　他从清汤锅里捞出一块酥肉，在红锅里过了一下。蓝湛把碗端起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