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星就像你的眼睛 杀人又放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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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弦 陆

  虽则两个人在一所学校,但是其实见面的机会并不多,平日里各有各的忙。魏婴在学校是闲不住的,什刹海护国寺,四处地玩,临到了要交作业的时候,赶个通宵,也能应付过去;蓝湛则是最刻苦用功的那一类学生,上课,读书,写论文,所有功课都往前赶着完成。


  魏婴有时候清晨回到宿舍,能在楼下碰见蓝湛。十月份的五六点钟,已经冷得很,天都不亮,他穿件呢子大衣,把几本书揣在怀里,往图书馆去。


  两个人在路上碰过几次,终于有一天蓝湛忍不住叫住了他。魏婴停了脚步转过来:“怎么了?”


  秋天的清晨常有雾,很稀薄的一层,并不妨碍人看清楚东西,却给一切都增添一份朦胧。路灯在晨光里晕出温柔的一团,东边露出微茫的白色。


  蓝湛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他用指尖轻轻抠着手里面的书脊,踌躇着,慢慢地说:“……不要总是夜不归宿,不好。”


  “……啊。”魏婴有点茫然地答道:“我在绘图室制图,有时候一不小心就忘了。”


  他还没说完,忽然注意到蓝湛耳朵尖浮起两团红晕来,一下子反应过来:“蓝湛,你想什么呢?”


  蓝湛立刻就躲开了他的目光:“没什么。提醒你注意身体健康。”


  魏婴笑得直不起腰来。蓝湛窘极了,转身就要走,魏婴一把抓住他的衣摆:“别走别走,把话说清楚,蓝湛同学,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那么像吃喝嫖赌的败家子吗?”


  蓝湛自知理亏,又不会辩解,只好由着魏婴东倒西歪地笑。他笑够了才站直身子,看着蓝湛认真道:“我真的是做功课才不回来的。蓝湛,原来你一直以为我是那种人?”


  蓝湛说:“不是……但无论什么原因,你这作息总归是不好……”


  魏婴很夸张地叹了一口气,愁眉苦脸道:“作业做不完了,没有办法。不然你帮我做?”


  他是随口一说,谁知蓝湛却一本正经道:“作业是自己的事情,不好由旁人代劳。若有帮得上忙的地方,可以找我。”


  魏婴不由大笑:“好啊,既然你这么说了,我还真有事情求你帮忙。”他说着从包里抽出一沓纸拍了拍:“老师给的,太难了,读不懂,帮我看看吧?”


  蓝湛接过来一看,满篇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魏婴双手合十巴巴地望着他:“好哥哥,帮个忙,还有三天交作业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拜托拜托!”


  蓝湛垂着眼睛,手指在那一沓软软的纸上捏了又捏,说:“你先回去睡觉,再来找我。”


  魏婴立刻道:“说好了!不许反悔。”


  蓝湛道:“不会的。”


  魏婴心里有了底,美滋滋地回宿舍睡觉,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课也没去上,再一睁眼,日头已经西斜。北方冬天天黑得快,待到他走出宿舍,天光已经落得差不多了。


  蓝湛这个人好找得很,向来只有几个地方会去的,魏婴不费吹灰之力就在图书馆找到了他。他在蓝湛对面坐下,趴在桌子上把手指伸到他面前轻轻一敲。蓝湛抬起脸来,魏婴眼睛一弯,用口型无声地说道:“蓝湛,我来啦。”


  蓝湛从旁边一摞书里抽出他那一沓薄薄的资料,道:“我教你读。”


  魏婴的笑容立刻就垮了。要不是图书馆禁止喧哗,他恐怕当场就能在蓝湛面前打起滚来。蓝湛——真非凡人也!他还以为蓝湛的意思是帮他翻成中文,谁知道居然是教他读!

  

  虽然魏婴平时看起来游手好闲像个不学无术的小少爷,但毕竟是真刀真枪考进来的,总还不至于连读个英文都要人教,不过是顺着蓝湛的话头理直气壮地偷个懒。但是人家既然这么说了,他总不能说“其实我自己也能行就是不想做”,只好把话题岔开了,小声说道:“可是我还没吃饭呢,蓝湛,你饿不饿?出去吃饭吧?”

  

  蓝湛教他连拖带拽地出了图书馆,两个人叫寒风一打,蓝湛问:“吃什么?”


  如果只有魏婴一个人,他多半是在学生食堂随便吃,但是跟蓝湛一起,就忽然觉得他们应当要寻一个地方好好坐下来慢慢地吃一点的。他总是不太能想象得出蓝湛在拥挤而充斥着油烟味的食堂里吃饭的样子,尽管他知道蓝湛平日的确就是这样的——更何况蓝湛是受他之托,才在图书馆等到这么晚。他问:“你吃羊肉么?我请客。大栅栏——”


  蓝湛很干脆地打断了他:“不用了。太破费了。”


  蓝湛说不用,就是真的不用,他不是会跟别人虚与委蛇的人。两个人在夜色里走了一阵子,直出了学校,看见街边挑出来的一盏盏灯——路灯,车灯,与店铺酒楼的灯,红的黄的,温暖喧哗。


  学生阶级也吃不起太高档的馆子,所幸北平有的是平价的家常的去处,一盘炒饼一壶茶就能打发一个夜晚。分量不小,但也敌不过两个在寒风里走了一路的大小伙子,魏婴睡了一天半粒米也没进,这会儿叫香味一冲,饥饿感立刻排山倒海地袭来,简直要把他肠子拧断,对着盘子猛扒了一通,半盘子下去,才慢慢吃出点味道来。


  蓝湛坐在他对面吃得很斯文,两口饭一口茶,速度倒是不慢,魏婴吃完了一抬头,蓝湛的盘子也见了底。一个饿得顾不上说话,一个严格恪守孔老夫子食不言寝不语的教训,整整一顿饭两个人一句话也没说。


  等到魏婴终于缓过劲来,才想起他对面还有一个人,提起茶杯喝了一口,长出一口气:“不行,我给饿懵了。”


  蓝湛给他添了一杯水:“你吃太急,回去要不舒服。”


  魏婴摆了摆手:“没问题,哪有这么虚。我以前还以为你不吃这些东西的。”


  蓝湛问:“哪些?”


  魏婴就笑了:“小时候在你家,你又不吃点心,又不吃糖,正餐光捡青菜吃,我那时候还想,你肯定长不高,结果现在居然比我还高。”


  蓝湛说:“你不矮。”


  “我当然不矮了。哎,对了,你学会吹竹叶没有?*


  蓝湛说到这个就忽然有点刻意回避的意思,只说:“没再学。”


  魏婴哧哧地乐:“我想也是,我走了就没人教你了——琴呢?”


  “还在。”


  “上了大学还弹么?”


  “偶尔。”蓝湛说,“不太有时间练。”


  魏婴拿筷子在盘子里画圈,一边画一边说:“你那时候那么认真,我真的以为你要当音乐家的。竟然学了外语。”


  蓝湛轻轻抿了一下嘴唇,没有答话。


  吃过晚饭再出来,就好像身体里着起一个小炉子。天已经黑透了,丛丛的树影,已经七七八八地掉了叶子,在夜色里伸出密密匝匝的树杈指向天空。魏婴把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和蓝湛并肩而行,走着走着,就闻到一阵甜香味,是烤红薯。


  才刚吃完饭,他又开始犯馋了。


  烤红薯的甜是最不讲理的一种甜,那么小的一个炉子,竟然能飘出那么浓郁的香味,隔着十八里地也能闻得见,在冬天的夜里,这股香味和热气会勾得路过的人没办法不买一个。待到走近了,看见那个烘着红薯的煤炉,外面一层破铁皮歪歪扭扭又满是污渍,下面开个小门,露出里面红热的炭火,从缝隙里挣出温暖的光来。


  魏婴挑了一个大的,刚从炉子里拿出来的红薯太烫,他在两手之间不停地倒换着,等到凉了一点,就掰成两半。煤炉烘出来的红薯也像炉子本身,外头一层沾着泥土与灰尘,掰开来里面橙红的肉,掀起扑面而来的热气与香味。最中间一点芯子红得仿佛要滴出来,像是渍满了糖。


  魏婴把一半递给蓝湛:“要吗?”


  蓝湛接过那半块红薯,像接过冬夜里一颗滚烫的鲜活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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