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柯

*香囊的视角
*字数：1793





肆

01

“香囊里面都是些切碎了的药材，用途挺多的，我这里还有一些，你们谁还要？”

——这是我听到的第一句话。
 
面前一个十五六岁的娇俏少女将我捧在手上，周围围了几个女孩子，矮下腰来，一边叽叽喳喳地笑着一边从她手中挑拣。
 
我还没有回过神，忽而听得一个清脆少年声音：“绵绵，也给我一个呗？”

那人负手站在罗青羊身后微微向前探身，眉眼一弯，面上笑意如层层春水，顺着软风一圈一圈荡开。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魏婴。 
 

02

这魏婴倒也算个男子汉大丈夫，不枉青羊挨了一番打趣到底将我给了他的好意。只是那滚烫烙铁落在他胸前的时候，被揣在他怀里的我险些遭了秧。殷红鲜血流出来，浸透我半边身子，又结成一块一块。 

他想起了我将我掏出来时，竟然拆了我囊中草药用作了敷料。 

实在是不解风情。 

魏婴将草药小心撕成一根一根放在手里揉开，抬眼笑道：“蓝湛，你来看看这里面，有没有能用的呀？” 
 

03

后来慢慢我才发现，蓝湛这个人，世人皆以为端方君子，但其实最是离经叛道，不过这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这两个被一起困在山洞里，魏婴先是受了伤，又跟妖兽血战一场，没吃没喝，昏昏沉沉地发起了烧。他躺在地上哼哼唧唧地跟蓝湛撒娇，蓝湛也不理他，待他睡过去了，却悄悄地将他的头枕在了自己腿上。 

魏婴醒的时候好一个活蹦乱跳的任诞少年，睡着了倒是乖得很，躺在蓝湛腿上，也不出声。蓝湛轻轻撩开他头发，将手覆在他额头上，冰了一会，拢了拢他散开的衣襟。这一扯，我就掉了出来。 

蓝湛将我拾起来，捻了捻上面干裂的血迹，又看了看魏婴，浅浅瞳仁里氲着一汪深潭。 
 

04

我就这么被蓝湛揣回了云深不知处。 

蓝湛那把乌木琴同他一样名忘机，同他一样沉默寡言。有时听他在静室弹琴，除了所习曲目之外，只有那年暮溪山洞底他唱给魏婴的那一首。

曲名魏婴没有听见，我却听到了。


05

我自此从香囊变成了蓝湛的钱袋，随他闭关修行出山夜猎。

再见到魏婴是在几个月后。

蓝湛同云梦江氏的宗主江澄一道北上，边剿温氏余孽边寻找魏婴踪迹，见了那少年时，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蓝湛也是大惊。魏婴抬起头看他时，苍白面色不见一点血气，同曾几何时暮溪山洞底的活泼少年判若两人。

蓝湛沉了声道：“跟我回姑苏。”

魏婴冷笑一声：“跟你回姑苏？去那里干什么？”


06

后来他去过一回夷陵，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地碰上了魏婴。魏婴见了他哈哈一笑，问他：“咱们先去吃个饭怎么样？”

这顿饭说是他请，最后兵荒马乱的，到底是蓝湛付了钱。临走时到了山脚下，蓝湛还未能说写什么，魏婴先开了口：“谢谢你今天陪我。”

我猜蓝湛也没有想到，此前数次争执，竟然以一句谢谢作了结语。

他直到最后也没能把魏婴带回云深不知处。


07

魏婴站在金麟台高高翘起的屋脊上睥睨众生，举起手中虎符时，蓝湛没有半分犹豫，御风而起，尸群的尖啸和他的怒喝一起划破长空。

他像一把尖刀，劈开翻涌缠斗的人群与走尸，轻轻挑起魏婴倒下去的身躯。

“——滚！”


08

“没什么好解释的。就是这样。”


09

待他养好了伤，乱葬岗已是一片荒坟。

他知道魏婴死讯的时候到底拖着伤躯去了一趟，在山上弹了两天《问灵》，什么也没问到。最后从个树洞里捞出个阿苑，烧得迷迷糊糊的，见了蓝湛，抱着他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回去的路上，蓝湛在彩衣镇买了两坛酒。平时滴酒不沾的人，这一天喝得不省人事。云深不知处古室里那只炎阳烙铁落在他胸前的时候，殷红的血浸透衣襟，也浸透我半边身子。

10

魏婴生前蓝湛去过一回乱葬岗，见过阿苑，那时候是个很黏人的小孩。被带回来之后，倒是安静得很，做什么都怯怯的，只跟蓝湛亲厚一些。待长到十几岁，大概是小时候的事情都不记得了，才渐渐开朗起来。

蓝湛给他改了名叫蓝愿，下山夜猎有时也带着他。没有什么危险，多半就放孩子们自己去，看他们撑不过了才出面。

他追着信号烟花上了大梵山，在林中看见失去意识的温宁之时，我似乎能感觉到他胸膛剧烈的起伏。紧接着，远处传来一段笛音，如同潺湲流水漫过山林，悠悠然洗去了空气中剑拔弩张的味道。

蓝湛怔怔站了片刻，奔上前去一把捉了那人手腕。他一回头，一副秀逸面容，眸子清清亮亮。


11

“含光君呀含光君，不问自取是为偷——”

魏婴脚下飞快，从蓝湛衣襟里把我捞出来，转眼就闪到了几步之外，眉眼弯弯，笑意同春风一道层层荡开。

蓝湛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扯了魏婴手腕子将他一把拉住，低声道：“我们三拜拜过，是夫妻了，不算偷欢。”

魏婴手上还挂着我的带子，他顺着蓝湛动作将双臂环过对方肩头，眯着眼睛笑起来，任由蓝湛将他扣在怀里，抬起头时，缠绵情意自眼底一泄千里。